('十几年了,新漆又蒙上一层尘灰。幼时于磐的印象里,祠堂庭院深深,门口的石狮子高大得可怕,而现在他长得太高,伸手就能够到石狮子的鬓发。不过是一座旧了的红砖房罢了。于冠良跟另一位老叔公坐在天井正中的太师椅上,其他人两侧排开,于磐打眼一看,其中不少是葬礼一早在房门口堵他俩的人。「小磐仔,你的事,叔公佮阿貝阿吉們,都知咧。」这一开口于磐就明白,于冠良今天唱红脸的,白脸留给其他人演。乡土世界把根脉源流看得重,有些人享受责任,能够自洽自得,而有些人不过是沉迷支配别人的游戏罢了。他拉着小李迈门槛,左边一位不认识的长辈厉声喝道:「外人毋進祠堂!」“喔,忘记了啦,多谢阿吉提醒。”于磐假惺惺地笑,他三下五除二,把行李箱轮骑在祠堂门槛上,摁着李朝闻坐下。然后又从对门拿了个阿公晒太阳用的小塑料凳,同样是两个凳腿在门槛里,两个凳腿在门槛外。他拍拍屁股,好整以暇地坐在塑料凳上,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讲。”这一套动作下来,老登们的脸色已经比鞋底还难看了。沉默半晌,年级最长的叔公用拐杖拄地,开口骂道:「白目屁撻仔!」其他人七嘴八舌地接着骂,有些词连于磐都听不懂。他把小凳搬得离李朝闻更近了点,用力拉住他的手:“所以你们要怎样?台湾同性恋合法。”「合法律毋是合家規,放予你走,是辱沒門風。」「也就是現在,讓你這麽囂張,若是二十年前,按家法要打斷你的腿。」于磐觉得滑稽,冷冷地笑了两声:“然后呢?”一直沉默的主角于冠良终于发话了:「阿磐的事情,我也有過錯。」他扮作一副深沉模样:「磐仔,給你機會改過,只要你乖乖回家,到公司來撐段時間,你弟弟長大也不會虧待妳的。」于磐气笑了:“你都快搞崩盘了,谁想从你的瓦砾上起高楼?”他卖掉股份之后偷偷查过,公司经营得并不像于冠良表现得那么景气,他现在摆的排场,有些是打肿脸充胖子。“这也罢了,至于你从前怎么对我,就不用我来讲了吧?”他指指头上那道疤。“哎,走吧小宝。”于磐拉着小李想走,此时,他本留有一丝余地,没想把鉴定报告拍在众人面前。「你那賤貨,也真是個婊子,竟把這事跟孩子講。」于冠良念叨着,骂了李朝闻一句,于磐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他疯了似的冲到太师椅面前,指着于冠良的鼻子吼:“老扑街,从一开始吃鹿肉的事,就是你在背后搞鬼对吧?”“你找人在网上爆我假照片就算了,你找人对他讲垃圾话、说什么看批,恶心透腔了,你当我不知道喔?”“祝你早死便宜你喔,大家看看这个吧。”于磐扯出背包里的亲子鉴定书,拍在他跟叔公中间的桌子上:“这你跟你儿子的喔。”他俯身恶狠狠地叫道:“阿。贝。”此刻,小李在门口大喊了一声:“老公!计程车到了。”“哦,我们走吧。”于磐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牵起李朝闻的手,大步流星扬长而去。计程车的后窗给茶山框了景,于磐记忆里抹不去的绿色,就这样缩小、变淡、再也看不见。村庄风平浪静,一点看不出其中有人,正经历着崩溃、爆炸,和坍塌。他只觉得爽快。于磐把头转回来,突然一笑,摸着李朝闻的手问:“你刚叫我什么喔?”“啊?”小李耳朵根唰地红了,偷乐着别过头看窗外。“嗯?不记得啦?”于磐探头追着他问。“那那,叫一次怎么了?”李朝闻梗着小脖子,耍威风道。他其实就是想气气那些老东西,灵机一动就叫出来了。“多叫几次嘛!”于磐耍赖贴过来:“人家想听啦!”“于叔叔。”小李笑着,把他老公凑过来的脑袋推走:“于叔叔于叔叔!”计程车载他们,来到高雄大港桥。日落时分,大桥流畅的白色曲线腾空跃起,像舞者手中的白绸,飘飞在红日边缘。跑上错综复杂的旋转楼梯,迎面而来的阿公、小妹,都满面春风地微笑着,遇见第一位,小李只当是巧合,可每个人都如此。他说:“哥哥,台湾人好热情诶!”要不是来这,恐怕他对高雄的印象只有宗祠。在大陆,走在路上是不兴跟人eye contact{目光接触}的,如果不得已对视,几乎所有人都是下意识地避开,甚至有人还会不自觉地斜乜你一眼。可能不只是人们尊重彼此的隐私,更是城市太大、压力太重,稀释了原有的热情和精力。可在这里,遇见的大多数人不但会直视你、露出微笑,还会开口说一句“哩好!”“想跳舞喔。”走到大港桥中间,于磐主动提出跳舞,小李屁颠屁颠地找角度录影:“嘻嘻,她们都在嚷嚷想看呢!”于磐边脱外套边感叹道:“有够神奇,我好像,从来没有在台湾跳过舞诶。”【高雄vlog】日落和流浪舞者石头哥评论:【@:我好久都没看见少爷笑得这么开心了……回复:别叫少爷了,他ptsd了(@:夏天了,咳咳,感觉石头这个轮廓咳咳很有实力,小李注意保养。@:这评论区没有网暴的真好[哭]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