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磐从没提起过阿公,好像连他都没见过阿公,怎么天麟会认识。他又指旁边一个明显小一圈的女人:“这个呢?”“阿嬷。”“这个?”“叔公。”叔公又是谁啊?小小年纪倒挺会排辈。“这个是阿爸?”“嗯。”“你喜欢阿爸吗?”天麟小眼珠转半天,来了一句:“阿爸超厉害。”天地良心,李朝闻从没想过从六岁的孩子嘴里撬出什么秘密,可从孩子的表现来看,就算再执迷不悟“儿子”这个标签,老登也并不是一个招人喜欢的阿爸。天麟画完阿爸就不动了,小李想今天他自找的哄娃工作,终于要结束了。“画好啦?”“嗯嗯。”“那回去吧。”小孩或许是累了,回程的路走得慢多了,小李才发现,他们来时经过了一片墓碑。于磐说过,翻过茶山就是祖坟,应该就是这了。村落和瓦房中间,这里是最漆黑的一片。模糊的光亮只能找出土路的轮廓,连星光都要被树丛挡住,只剩些许墓碑的光滑理石,在反光,李朝闻本没想看的,架不住好奇,边走边阅读着墓碑上的繁体字。风窸窸窣窣,鸟突然惊啼一声,活泼的幼童却不说话了,气氛…有点恐怖。作为唯物主义战士,其实坟倒没什么好怕的。唯有一件事,让人毛骨悚然:那墓碑前后左右的顺序,跟孩子画的画里人的站位,一模一样。第78章 高雄(三)“天呢!吓死我了!我抱着孩子就百米冲刺, 幸亏我跑得快。”李朝闻紧紧抱着于磐,下巴搭他肩上,惊魂未定地喘粗气。“eng~哼~”他撒着娇装哭, 越想越觉得超现实, 经历了恐怖片似的。“有够奇怪喔。”于磐给他顺气。小李激动得蹦跶起来:“对啊他怎么画那样的画?他怎么会认识阿公和叔公啊?”“从前的从前, 阿公是村里的族长,后来阿公走得早, 叔公就继任啦。”于冠良在意的除了公司就是族谱,向六岁的儿子灌输这个也不是不可能。就像于磐十四岁时, 就听过这些。那天下着瓢泼大雨, 天空灰暗得像旧电视机的雪花,他跪在“祖德垂远”的牌匾下面,雕梁画栋刚翻新过, 刺鼻的油漆味把红砖仅剩的古韵都吞噬殆尽,金色影影绰绰地糊在他眼前。于冠良把陈年的家族斗争, 全都讲给他“当做儿子”的于磐听,像要拿头顶乌亮的“忠孝堂”, 把他的脊背砸弯。当时的于磐被迫相信:阿贝的名望和权威, 都是筚路蓝缕闯出来的, 因为有了他,在祖宗面前,阿公的子孙才有头有脸, 他于磐才能跪在祠堂的正中央。「你必須爭氣, 必須牢牢地踩在別人頭頂,才能不被旁支欺壓跟笑話。」于冠良说。“乱七八糟的。”小李挠头, 他从小就捋不清楚辈分。“那那个叔公,就是老登的阿叔, 是不是对老登跟爸爸——”小李舔舔嘴唇:“嗯我说,我们的阿爸,不太好啊。”李朝闻边说边点头,觉得这样才符合人的心路历程:“所以他眼里永远是兄弟阋墙、叔侄翻脸,才会觉得血缘大于一切。”于磐冷笑:“正相反喔。叔公对他们超好,阿爸走之前跟叔公也很好。”只是有些人心里定义了地位和等级之后,便觉得“上位者”做的一切都是施舍。“那就是…”李朝闻苦思冥想,试图从他读过的剧本书里,检索出相似的人设。于磐无奈地拍他的腿:“诶呀,小宝,你别想着理解他的逻辑啦,没可能成功的。”“对了,你看。”于磐给小李看检测中心发来的报告照片,白纸黑字,写着:「所提供樣本不符合遺傳學上親子關系的標準。」“噗——”求签祈福半辈子得来的亲儿子,竟然是绿帽的产物,于冠良估计世界观都崩塌了吧。可是想象中的大快人心很快就过去了,李朝闻对着照片看了又看,心里五味杂陈。他们的确恨他,而且他罪有应得。但是。“揭穿这件事之后,孩子怎么办呢?”李朝闻接触到了具体的人,天麟这个名字就从屏幕里站了起来,变成了一个淘气的、肉嘟嘟的、喜欢青蛙的小男孩。于磐直视他闪闪发光的双眼,那里掩不住地,流露出金子也无法比拟的慈悲。他忽然鼻尖一酸,扣住小李的后颈便吻了上去,他的唇瓣和心灵一样柔软,让人一碰就自惭形秽。吻毕,于磐半天没说出话来,他把眼泪憋回去,咧嘴笑道:“哎呀,你怎么这么善良啊?”小李跟着笑,他垂下眼睫,和于磐十指紧扣:“我不是想当菩萨,我,我是说——哥哥这是你的事情,我没经历你经历的,我的善良不能作数。”于磐被他感动得心颤,嘴唇一直贴在他额角:“哎,我也不想伤及无辜。但天麟还小,脱离他,还能成为更好的大人。”纸质的鉴定书寄到时,于磐已经带小李扫完了父母的墓,准备过两天飞离台北之前,把这张纸留在于冠良家的邮筒里。血淋淋地撕破脸皮早已有过,他这次想离开是非之地,悄无声息地解决。可于冠良没给他机会。他俩拉着行李箱,正要出村,有人跑来传话,说他阿贝请他去祠堂。“去吗?”小李问。“去吧,反正计程车还要二十分钟才到喔。”于磐嘴角上扬,他手握致命武器,完全是看猴戏的心态。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