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朝闻一时语塞,呆呆地问:“Ist das okay {可以去吗?}”“Natürlich. {当然。为什么不?}”李朝闻跟教授道了谢,但直到走到办公室门口还是懵懵的,Matthias叫住他,特意切换了他更熟悉的英语: “Lee, how about enjoy your holiday now {Lee, 你想现在就放假吗?}”严肃的德国人难得露出微笑:“Just go, don’t come here till January 8th.{走吧,一月八号之前不用再来了。}”广义上的慕尼黑是个散点型城市,实验室和他租住的房子之间要坐半小时火车,然后再骑自行车。火车从隧道穿过,行驶在乡村的阑珊灯火里,那是李朝闻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刻。他有时候在火车上看电影,刚好两天看完一部,那天晚上他没看,登上Skyscanner买了来冰岛的机票,毕竟他早就想去看极光了。Visa信用卡支付成功。可李朝闻有点心虚,他得做数据计算,然后模拟仿真,好尽快完成科研任务,发出文章来。虽然他不喜欢做。他怕自己反悔,又赶紧下单,预订了之前看好的冰岛旅行团。这下开弓没有回头箭,钱都花了,肯定要去玩。下火车,李朝闻还要骑车三公里回家,路上有一截没路灯的上坡,坡的尽头是一座从不开门的教堂,圆拱门上镶着一尊耶稣半身像。每次骑到这个教堂,就意味着上坡路结束了,后面都是平路,他快到家了。今天李朝闻骑到那,眼泪忽然就哗哗地往下掉。他的生命里还没见过平路,二十三年,永远都在爬坡。他不能偷懒,也不能开小差。好像人生除了赛道,就只有悬崖。“Hey Lee, are you okay?{嗨小李,你还好吗?}”一个白色耳麦,从对面飘了过来,李朝闻定睛一看,发现是跟他同宿舍楼层的黑人老兄。老兄今天穿了一身藏蓝色,走得很近了,才能看见人影。“噗嗤,”李朝闻给点阳光就灿烂,他瞬间被逗乐了,说:“I'm fine. Thank you. ”他狠狠压抑着九年义务教育的天性,才没顺嘴说出“And you?”“I hope so.{我希望如此。}”老兄跟李朝闻击掌,撞了下肩,准确地说是拿肩膀撞了下小李的胸——他是小李认识的最矮的黑人男孩,170左右,大概是有俾格米人血统。老兄又跟他寒暄几句,说他正要去超市,给小李带墨西哥玉米片,感谢小李之前跟他分享了朋友送的辣条。小李欣然接受,虽然他不爱吃玉米片,但毕竟可以分给冰岛同团的人吃。“哎呀!天呐!”冰天雪地间,小李突然想起这包零食的存在,他好像放进了双肩包,然后又往里装了笔记本电脑!他拉开拉链往里面一摸,嘎吱,玉米片残骸碎裂的声音。大事不妙。“咋啦?”一分钟后,于磐拿着他的包,把碎片往车载垃圾桶里抖搂。李朝闻乖巧地站在旁边,手里端着笔记本,上面放着他的护肤品包、小摄像机、贴满线条小狗的充电宝,还有他自己的,棉手套。小李吹掉护肤包上残留的玉米片,试探着说:“谢谢哥哥。”刚才于磐从他兜里掏出手套的时候,意味不明地抬了抬眉毛,瞟了他一眼,好像警察搜身,搜到了嫌犯证据。“哥哥,我……以为我没带手套。”“那你就没带吧。”于磐轻笑一声,把李朝闻的棉手套拿过来戴上:“我戴这个。”你别说,于磐一身黑,戴黑手套;李朝闻穿红羽绒服,鞋帽、手套都是白色,这样确实更搭。完美。他们走到草帽山侧面,才看到“湖”的全貌。那湖看不到边缘,它分出许多支流,流进远处山间的峡谷,川流把陆地凭空割裂,塑造出更接近几何形态的“九曲十八弯”。湖水像陆地擎起的一汪清泉,而黑土又像漂浮在水中的冰块,令人分不清这到底是大洋中央的孤岛,还是大陆内部的大江大河。草帽山是热门景点,此刻空地上除了他们团的,还有另外两三个车上的人,把脚下的雪地踩出了密密麻麻的鞋印。李朝闻想起有一次合肥下雨,约定好练舞,于磐迟到了一会,一进屋看见舞房的地板上全是泥印子,第一句话就是:“靠北啊,你们在干嘛?”直到于磐开始擦地,他的好搭档陈野才明白发生了什么。那之后,街舞社出台了新规,不带干净的鞋,不能进舞房。“哥哥~”“干嘛?”于磐听李朝闻叫他的声音带了波浪号,便知道他没憋好事。李朝闻眼珠一转:“你能不能在这跳个舞呀?”“为啥?”于磐有时候真是惊异于小李的脑回路。“我想看。”“人太多了啦。”于磐满脸严肃地爆出了台湾腔,其实他在科大的那几年,普通话已经学得挺好了,但一着急就还是乡音难改。李朝闻乐得蹲在了地上,又撑着自己起来,挑衅道:“那人少你就能跳了!”于磐被气笑了,搪塞道:“好多年不跳,忘了啦。”“噢,”李朝闻不甘心地噘嘴:“那要不我教你?”不是吹牛,于磐最经典的几支曲子,小李都还记得怎么跳,但这话一出口,就是标准的关公面前耍大刀,李朝闻自己都尬住了。于磐面带无奈的微笑,小李要教他跳舞,就好像他家猫要教他用筷子一样,搞笑中带着一丝可爱。“嗯……”李朝闻拿起摄像机缓解尴尬:“当我没说。”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