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氏心知他此刻想通了,要不了多久,一遇着事,定又会抛诸脑后,并不指望他一时半刻地能扭过性子来。当下也不点破他,只问道:“说说吧,今日你伯父那里,究竟是有什么事儿叫你受了气了?”谢赜一声轻哼,“宜园的张管事来向伯父回话,在堂上见着我像见着鬼似的,非我要走了,他才肯说——也不知是多大的买卖,还拿我当贼防呢。”“张管事?”韩氏讶然,“你一早去给你伯父请安,张管事便来了?”“没一会儿吧,”谢赜略一思忖,“也就一炷香的功夫,张管事便来了。”韩氏在心中快速地盘算,喃喃道:“这是赶着开城门的时辰第一时间上山来了,谢家什么地位?生意上的事,哪里能有这样急迫了……哎,你堂妹不是昨日才进城么,难道是你堂妹那儿出了事?”“郁文?她能有什么事。”说起堂妹,谢赜有些难掩妒意,“在余杭城里她可以横着走,通判府和她自家后花园似的。除非是官家亲至要对她不利,否则哪里能出什么事。”韩氏不语,却也认同他这话,“若不是你堂妹,那余杭城里……”蹙眉默然想了片刻,忽然灵光一现,“难道是薛家?”谢赜并不怎么当一回事,漫漫道:“或许是吧,便是薛家,那又怎么了?”“你蠢啊,”韩氏终于忍不住了,朝谢赜翻了个白眼,“薛家的郎君和你堂妹定了亲,你好好想想其中的关窍。”谢赜叫母亲兜头骂了一句,脸上有些挂不住,方才沉下心来细细思索,渐渐缓过神来,“薛家的儿子若和堂妹成不了亲,那便好了。”韩氏终于有些欣慰,还好这个儿子算不得顶糊涂,尚可以调理。周围的人都叫遣出去了,韩氏仍四顾一圈,面上不动声色,只用两人方能听见的声音,冷嘲着开口,“谢家如今是铁板一块,你堂妹的地位稳固得很,若一直平安无事下去,假以时日,待你堂妹羽翼丰满了,全盘接手谢家,便是板上钉钉的事。到那时候,顶了天去,人家若肯指缝间漏些残羹剩饭与你,便算是谢天谢地了,要想在谢家撕开道口子,那是比登天还难。”韩氏的声音渐渐冷下去,“现下唯一的变数,便是你堂妹的婚事。”谢赜半个身子叫那在煦暖的春光拢着,默然听着母亲的话,却觉遍体生凉。案上摆着副青石描金的棋盘,韩氏眯起眼,随手捻了颗黑子,落在棋盘上,“薛家那个儿子是不成的。我叫人打听过,那薛郎君软弱得很,不晓事,没根骨。虽中了个举子,读书却算不得灵光,科举上也就到这儿了。况且薛家除了你伯父,而今又全无倚仗,这样的人,若是配了你堂妹,只有入赘,供谢家拿捏的份儿……这门亲事,损不了你堂妹分毫。”谢赜神色凝重地听着,缓缓点头,“那个薛昌龄,我也是见过的,确实不是个能振夫纲、作得了堂妹的主的人。堂妹若嫁了他,于她继承谢家之事无伤大雅,儿亦无机可趁。”“是以现下虽不知是不是薛家出了事、出了什么事,但只要你堂妹与薛郎君的亲事不成了,那便是好事,”韩氏微笑,心情略略松快,“姑娘家,管她娘家多了不得呢,便是天下首富又如何,终归是要嫁人的。何况你伯父那样疼女儿,我就不信了,他肯叫女儿为了家里这摊子事,耽误了一辈子的婚事。”韩氏看着儿子,目光里有欣慰,“所以,只要你堂妹嫁得不好了,叫夫家内宅的事儿耽误了,那这谢家,迟早有你的插手的地儿——女人么,只要嫁了人,就得管着丈夫,看着儿子,应付婆母妯娌,哪还能容得了她腾出手来,只顾料理娘家的家业。”话说到此,谢赜渐渐明白过来,犹疑着开口,“母亲的意思是,要为郁文妹妹筹谋一个厉害的夫家?可这些,伯父如何会想不到呢,只要伯父不松口答应,我们做什么也是白费。”韩氏“嗤”地一声笑,抚了抚微风吹起的鬓发,举手间竟有几分妩媚,“年轻女孩儿么,遇着情情爱爱了,一时间上了头,要死要活的心都有。何况郁文那丫头自小叫你伯父娇宠惯了,说一不二的性子,只要她看上了什么人,你伯父就算是不同意,能拗得过她去么?不也只有乖乖将女儿发嫁的份儿。”谢赜想了想,觉着母亲此计虽听着天马行空了些,确实也很有几分可行,不由有了些盼头,唇畔的笑意渐深,“母亲好成算。那我们就好好替堂妹把把关,叫她尽早能嫁入个好人家吧,”眼中一丝阴沉一闪而过,“男欢女爱的事,到了必要时刻,我们少不了要助堂妹一臂之力。”第10章张管事到底没在鸣春山上歇一觉,向谢忱回禀事毕,他便立时下山回城,匆匆赶回宜园去。果不其然,方进了宜园的门,还未及在侧座房喝上一口茶,便有西院的仆妇得了信儿,前后脚来请他,“哎哟我的张管事、张大人,您可算回来了。小娘子自起身便寻你呢,这会儿里头都传人两三回来问了,张管事可回府了不曾——您行行好,赶紧的吧。”张管事神色一凛,连连摆手道不敢,只得又跟着那仆妇往若雪堂去。谢郁文用罢早膳,焚香点茶,此刻正在厅上看账。见了张管事,“啪”地将那账本一合,笑意盈盈地示意人看坐,“张叔,辛苦您一早又往城外去了一趟了,合该等您先歇上一觉再来回话的,可事情紧急,只好请您再捱上片刻,先与我说说昨夜之事罢。”张管事先头向谢忱回禀过一遭,已是熟门熟路,利索地拣了要紧的话说,“夜里见着了陈副指挥使,陈副指挥使给了准话,说昨日州军确有一队人马往余杭府中来捉拿疑犯,且捉了人后并没有归军大营,而是连夜将人犯直押解往南京去了。”“南京?!”昨晚见过了宋大娘子后,本以为管中略窥了一小豹,全然未料到会是这样的答案,谢郁文大为吃惊。张管事颔首,“确实是南京。再多的,陈副指挥使也不知情了。”谢郁文眨巴着眼睛,想了又想,好半天才迟疑着开口,“先帝自南京起兵,天下大定前盘踞南京十余年,是以登基后虽定都中京,仍以南京为陪都,且照着中京具设三省六部……可那都是虚的,不过是一应功勋老臣养老的地方——开朝以来,你见南京刑部大理寺办过一个案子没有?虽然满部衙的一品大员,可南京城真正话事的,是京兆尹府。”言及于此,谢郁文忽然明白过来,“难不成,那国丧狎妓之罪领头犯事的是南京府人么?是以要将薛郎君提至南京受审。”张管事心下暗自赞许,连忙应道:“小娘子聪慧,今日郎主也是如此说。且郎主当即就记起来,去岁六七月间,薛郎君确实往南京城去过一趟,因是跟着家中商船一道走的,是以有印象。”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