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倒是把赫连恩彻底得罪了。张濛心道。黑夫曾经说过,赫连恩出生低微,只是个外室子,后来参军,被燕王相中,才得以爬到元帅之位,因此对与公卿贵胄相关塞入的酒囊饭桶十分厌恶。虽然不至于彻底撕破面皮,却是不介意给他们点颜色看的。而被‘公子恒’不遗余力捧起来的张濛,大约也在赫连恩厌烦的行列。赫连恩为此发火,只是冷冷道:“军令如山,若霍将军不服,自然可去找燕王叫屈。若是怕了上战场,方才又何必主动出言?在后方缩着,岂不妙哉?”这话讽刺之意太强,惹得中年人冷笑连连。“我若有个三长两短,赫连元帅想必定然是有了应付燕王的对策。”霍将军尖锐道,“梳理死囚,本非本将职责,你这是擅用权势,僭越无礼!”“霍将军何必这般急着给本帅戴帽子?话尚未听完,如何说得?”赫连恩道,“既然霍将军不该梳理死囚,本帅自然不会勉强,合该予你精通此事之人——宁孟宁佐领何在!?”果然把他牵扯进去了……真是遭殃。算了,他的目标只是上战场,其他勾心斗角无所谓了。张濛默默起身出列,抱拳鞠躬行礼道:“卑下在!”“你最初所立军令状尚在此处,现下,念出你立誓之言!”赫连恩铿锵道。“是!”张濛毫不含糊地昂然道,“——燕国东军佐领宁孟,愿为先锋,携领敢死军,率先上战杀敌,不有退却,不有迟滞,有我无敌!”哗——这话语如同一泼冷水入了滚油,众人当即沸腾。“此人疯了不成?与敢死军一道冲锋?这,这并非是佐领必须做的事情啊。”“年轻人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怪不得我先前在校场内发现他正训练死囚……”在窃窃私语之中,赫连恩微微点头,大喝道:“肃静!军队之中,不许喧闹!”众人低语渐渐消散,赫连恩面向霍将军,抬手指了指张濛道:“此人便是我为将军挑选的下属。他力大无穷,勇猛爽直,想必定然是能同将军相处愉快的。至于死囚集结之事,便由他来处理。”话说到这个地步,虽然依旧略有蹩脚之处,但霍将军却没有继续指责下去。赫连恩依旧给了台阶,他再啰嗦便真的只能与赫连恩撕破脸了。到时候谁都不好看,何苦来哉?霍将军上下打量张濛,张濛则垂目凝望地面,并没有看他。“此人……吾记得。”霍将军道,话语中掺杂了些许古怪味道,“他是之前那抬圆木的壮士罢?吾曾经还想遣人去寻,谁料竟是入了军中……好,既然元帅引荐,又有军令状做担保,吾便允了这事罢。只有一点——”“甚么?”赫连恩略感不耐。“在吾麾下办事,佐领太低了,应当再高些才是。”霍将军道。张濛听出了他对自己的抬举之意,略有惊讶。这人莫非是知晓他和‘公子恒’的关系,想给张濛些颜面,借此对‘公子恒’示好么?“哼……那便做六品的统领罢。”赫连恩道。张濛低头行礼谢恩,待他抬起头时,正撞见霍将军审视的目光,对方微微一笑,单手轻抚短须,神态甚是和蔼亲切,张濛略微低头做回礼,返去自己的位置。赫连恩又与诸人谈论了些许作战情况,而后便大手一挥,叫四品下的武官尽数回去。张濛知道这是有机密要闻与其他人说,当即顺令离开。他回到自己领地,心情激昂,对即将到来的杀伐征战产生了不可遏制的兴奋喜悦之情,如同久旱逢甘霖,一想到鲜血与惨叫,厮杀与疯狂,张濛便有些迫不及待,恨不得立刻拿起武器,上阵杀敌!为了平息心中磨牙吮血、躁动不安的恶兽,张濛粗暴地将正自锻炼的一百死囚们拉来,自己主动监督审视。在场众人倒是没有如寻常士兵一般显出多少不安的气氛,大约他们早已习惯了与死亡相伴,而上战场本就是死囚要做的事。“腿伸直!今日是没吃饭么?”“还有你,跑步时记得匀称呼吸,否则连半刻钟都撑不过便累死了!”张濛一边对做得不好的死囚喝骂指点,一边快步走动。等他将心中情绪略微抒发而出,在场众人已经是累得不可开交,等他说了‘解散’,便轰地一下萎软下去,各自喘息擦汗起来。此时,王禄忽而从人群中摇摇晃晃站起,朝张濛走去。张濛略感惊讶,看向他,目中包含疑惑之色。王禄一咬牙关,低声道:“佐领大人……不,统领大人,你也要同我们一道冲锋么?”第71章 踏破千军(二十)王禄的问话如同某种信号, 身侧或是呻|吟叫苦,或是低头交谈, 或是活动身体的死囚们, 如同被下达了令行禁止的约束,整个训练校场内的喧嚣声骤然消失。张濛可以感觉到他们若有若无地瞥着他,神色复杂而静默。张濛不太懂这些人的想法, 他最初只是为了将他们训练成可以和自己一起在战场上衬托自己声势的工具人而已。因此他压根没有多做思考,直截了当道:“当然。我没有必须站在后方的理由。作为将领,我对排兵布阵不精通, 训练士兵也没有多少经验, 唯一能够称道的只有这一身武艺。我会冲锋杀敌,这本该是我做的事。”王禄盯着他, 眼睛一眨不眨。他从张濛的话语中听到了决绝的意志, 同样也察觉到了无法动摇的决心。这让王禄的胸口产生了某种灼热的悸动,叫他难以遏制地战栗起来, 深深吸了口气, 朝张濛直直地跪拜下去。双膝跪地, 此为礼仪之中最大的礼。“统领一直以来, 待我等没有丝毫隐瞒排斥, 每日予我等饱饭, 强壮我等体魄……”王禄一字一顿道,他抬起头,以狂热而憧憬的目光凝望着张濛, “统领是何等人杰?我王禄又是怎样的草芥小民?当初我只是碰坏了燕王喜爱的大树树皮, 便被剥去良籍, 成为死囚。本以为我一生一世再也无法起来, 但我王禄何其有幸, 遇见了大人您!”张濛垂首默默地看着王禄。周围的人没有一个说话,所有人都静默宛若雕塑,一种莫名的气息缓缓飘荡,弥散在众人之间。“大人,您要上战场,为先锋,正是说明了您的胆色与勇猛早已不下与此间世上的任何人。纵然是慜国的常胜将军也无法与您媲美。王禄虽然贱命一条,却知道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王禄道:“今日,我在此发誓。有我王禄在,若有人想要您的性命,便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一阵静默。打破静默的是另一个死囚的高呼。“——我亦然!”“大人把我们当人看呐,我们本是该死的,现在又有什么好怕的呢?”“愿为大人效死!”“愿为统领大人效死——!!!”山呼海啸之中,百名死囚对张濛缓缓跪下,一个接一个,一个连一个。他们下跪得干脆利落,毫不迟疑;下跪得心甘情愿,狂热真挚!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