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受妈妈的影响,从小就是淑女,笑都要捂着嘴别露牙,哪能想象跟第一次见面的相亲对象,张口闭口就是“屁”字。不是说他是中科大的博士吗?怎么这么没文化?再看一眼他的黄毛和一堆骷髅头耳钉,李沧澜心里下了定论:这人不行,pass掉。“我们实验室研究的是自然语言处理,往白了说,就是让电脑通过深度学习,学会分析人话,关于旅游这块,我们能做的基本就是文本聚类、舆情分析和观点挖掘。”陈野戴着个无框眼镜,把专业讲得头头是道,李沧澜听得很恍惚:这跟那天那是同一个人吗?陈野这会在翻手机相册,想给她看看他师兄之前做过的广告推广项目:“就是吧,可以拿这个数据,分析他啥样人、爱去那不爱去哪旮,然后咱咔整个精准推荐。”一个不留神,东北味又变得贼冲。李沧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有两个梨涡,笑起来很好看。“你干哈?”陈野蒙了。“没事,我困了。”李沧澜以极强的心理素质,把笑变成打哈欠。“咋了?”“没事没事,最近有点失眠。”“害,我有一偏方,指定好使。”陈野说罢,神神秘秘起身。拎了两瓶啤酒回来。啊?李沧澜酒量还不如她弟呢,哪可能在外面喝酒,尤其是跟刚见两次面的男生,就更不用说了。她已经做好了防御姿态,准备严词拒绝,陈野却抢先开了口:“你是不不能喝?你回家喝,回家喝,听我的,老管用了。”他拿出了过年那会,家长给孩子塞红包的架势。李沧澜回到家,窝在沙发上看那两瓶啤酒,觉得没准是个好办法。哎,那就喝点吧。冰岛东部,Djúpivogur小镇。于磐把车停在废弃码头边的一片滩涂上。晚餐吃了很浓的海鲜汤,像是把番茄和土豆扔进破壁机里搅碎,再加点鱿鱼牡蛎煮出来的,吃完李朝闻觉得肚子很胀,便下车在黑沙滩上来回散步。这是个夏天观鸟、摄影的好地方,有着冰岛所能有的最丰沛的植被,海水倒映着蓝天,镜子一样,渐渐消弭进沙子里。不过现在是冬天的夜晚,这里空无一人,面包车的两盏车灯是仅有的光亮。于磐站在车边抽烟,李朝闻走过来,清脆地叫了声:“哥哥。”他有很多话想说,比如你觉得今天极光会来吗?比如你是不是也喜欢我?但最后一个也没问,只说:“好冷,我们回车上吧。”于磐叼着烟给车开火,李朝闻摘掉上霜的眼镜,再抬头看夜空,月亮孤单地挂在天上,没有一颗星星作伴。据说月亮太亮的时候,微弱的极光就看不见了。李朝闻眯着眼,想从天上找出一点极光的影子来:“哥哥,你看过多少次极光?”“记不清啦。”于磐说。或许二十次、三十次,有工作时他领团员一起去,初见极光的人们激动得恨不能开香槟,于磐就在一边旁观,时常感受到巨大的抽离和孤独。“不带团的时候,我带着猫和望远镜出门,也看到过几次。”小白猫坐在副驾驶,想想就可爱。“你的猫叫什么名字啊?”李朝闻问。“没有起啊。”李朝闻感到诧异:“猫多大了还没有起名字?”要是他养猫,接回家第一天就得起八个名字,发进亲友群里投票决定。“家里只有我和它,它不需要有名字。”于磐把烟蒂按灭,烟气散去,李朝闻模糊地看见他眼中流露的渴求,这是连于磐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那我明天见到它,给它取个名字好不好?”李朝闻说。他们明天就要回到雷克雅未克,于磐早就说晚上带他去看星星的。这话要是别人说多少有些冒犯,但是小李说的,只会让他感觉很自然。于磐反应了一下,笑出了虎牙,说,好啊。十一点半了,极光还没有来,他俩已经聊完了小猫,谈到了类星体,和法国电影新浪潮,于磐比划着盘状的遥远黑洞,李朝闻眉飞色舞地给于磐讲特吕弗导演的《四百击》。“特吕弗十五岁就创办电影俱乐部了,而我今年已经二十三了。”李朝闻说。说没有年龄焦虑是假的,他至今不但没摸到拍电影的门槛,而且连迈步的勇气都没有。“你刚说他拍的是半自传,那他自己就跟男主角一样,家里、念书都一团糟喔。”于磐沉思着,手里的Davidoff白烟盒,被他捏扁又变圆。“差不多吧。”“你跟他的差别就在这了啦,你有很好的家人,有很好的现状,拥有的越多,就越害怕。”于磐说完顿了半天,又轻声道:“我就不怕。”他的话只说了一半,他不怕涉险,但也没有什么愿望能让他舍身以求。“可能是吧。”李朝闻说。他内心的困境,三两句话说不清,他知道这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矫情,他只是迷茫,像没戴眼镜就看不清月亮。“但这样也挺好的。”小李微笑,难得笑不露齿:“哥哥,我想试试,从精灵王子开始,认真拍自己的微电影。”“好。”于磐笑道。他再抬头看天时,极光已经降临。光带像挥舞的彩绸,轻盈地跳跃,仿佛冥天深处点燃了绿色的火焰,被凡人窥见了幽光。“哇!”李朝闻眼睛亮亮的,惊喜地拍着于磐的胳膊,他打开车门蹦下去。蓦然回首,那彩绸已经变作三条,夜空像用来泼墨作画的绢布,极光在忘我地恣意挥毫,瞬息万变。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