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娘放下竹板,叹了口气:“殿——陛下自有定夺。”她习惯了称胡亥为殿下,改口过来,一时还有些不习惯。在她心中,配称陛下的只有一人,此刻正长眠于骊山皇陵之下的水银河流中。据说之后他的棺椁一直在水银中四处飘荡,就如同是他亲自巡游他的河山一般。
“大哥他自杀了。”胡亥说,语气莫名悲凉,虽然听在瑾娘的耳中,不过是猫哭耗子而已,“朕的兄长,公子高,上书愿意以身来殉父皇。有孝心如此,怎能不成全。朕便遂了他愿,赏他十万钱,让他葬在骊山山麓。”
胡亥用手支着脸颊,若有所思。两三年前,他的面颊上还有点婴儿肥,用手支着的时候,把肉堆起来,五官都走了形,看起来有几分好笑;如今他的脸颊瘦瘦的,一点肉都不见了,所以支起脸时,显得有几分邪佞。胡亥终于开口道:“朕的另一个兄长将闾,也自尽了。他们也许不打算跟朕抢这个皇位,抢戴在朕头上的冕旒。但是朕不信他们永远都不会和朕抢,不信他们的子孙不会和朕的儿子抢。”
他如此平静地陈述着这些事实,瑾娘却知道,这些人的死,全部都是赵高和胡亥所逼。她只是没有想到,胡亥就这样平常地告诉了她,好像只是在说一些寻常的事情而已。
按着弦的手忍不住颤抖,一首曲子被瑾娘弹得七零八落,总也成不了调子。从前在伺候嬴政的时候,瑾娘就觉得高渐离始终在她的身边,心中虽惶恐,却也是不慌不忙地应对着一切,如今她却感觉到了近乎于绝望的恐惧。她害怕,害怕胡亥,害怕与高渐离的永别,也害怕将要面对的命运。
琴声走调,胡亥也不在意。他走到窗前,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忽然按住瑾娘的肩膀:“姐姐,朕带你去个地方,然后就接你回咸阳宫。你过去是父皇的妃嫔,直接进宫,会惹得别人不悦。你要改个名字。”他在室内转了两圈,又突然改了主意,“算了,名字都是小事。时候不早了,你随朕过来。”
胡亥叫来人,备上了车马。侍女搀扶着瑾娘离开此处,她回身想要拿上自己的筑,却被那侍女拦住,道:“筑沉。夫人如此上车便好。”
瑾娘坐在车上时,心里直打鼓。她并没有和胡亥共乘一车,而是独自坐在副车上,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胡亥这是要带她去哪呢?又要做什么?见车辇驶离了咸阳城,直往西南边而去,她难免有些不安。
马在驰道上跑得飞快,已经是深秋了,风灌进车中,倒是颇冷。瑾娘掀起车帘。车前通常坐着些副官,以照顾车中之人,应对突发情况。瑾娘这时候才看清楚,这辆副车前坐着的是一个身着白袍的官员,约莫近四十岁,正倚着车轼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瑾娘想要跟他打招呼,就见这人回过头盯了瑾娘半晌,忽然裂开嘴,阴森森一笑:“宋子城的宋瑾,高渐离同乡,你可还认得我?”
瑾娘被吓了一跳,竟然一时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还认识了朝野中的官员。后来觉得这人的说话语气有些熟,思忖了半天,试探地问道:“尹大人?”
此人是当年将高渐离和她押送到咸阳的尹维风。差不多有□□年没有见过他了,瑾娘都快遗忘了尹维风的模样,只是这东厂厂长般的腔调和行事作风,倒是没有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