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后退两步,一转身朝着西面的宜阳殿快步行去。
萧元琮站在原地,望着她逐渐消失的背影,视线渐渐往西边移去。
余嬷嬷从阶上下来,说着他的视线看去:“殿下,可是那边有什么不对?”
“让人到那里——”他刚一抬手,要指向某个方向,可是,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慢慢放下,摇头,“算了,暂时不必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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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英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回的宜阳殿,连丹佩和绿菱同她说话都过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好在她们两个都只以为她身子还没好,便催她赶紧回屋休息。
临去前,丹佩还低声问:“云英,是不是信期要到了?身上这样不爽利。”
经她这样一提醒,云英忽然想起,的确就该是这几日了。
她也不知怎的,心头猛起个念头,怀疑自己同靳昭的那一夜会不会出什么意外,但脸上的血色才稍褪,又想起那夜她本就提防着,靳昭也配合,没有留下后患,这才慢慢放心下来。
“想来也是了,”她笑了笑,捧起茶盏喝了两口,“那我便先回去躺一会儿,兴许过两日就好了。”
待进了屋,她靠着门边坐到地上,轻轻捂住心口。
刚才,在那荷塘边,面对太子的亲口解释,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更多的是惶恐。
他同靳昭不一样。靳昭是她想要,且敢碰的人,而太子不是。
太子高高在上,像天边的佛,是她这辈子可望而不可及的人。佛像可以接受众人朝拜香火,慈眉善目注视天下苍生,却不该独对一人怀有自私的关爱。
她不敢做那个人。
接下来几日,云英都留在宜阳殿没有再去别处,也恰好第二日来了信期,顺理成章地休养。
本是想要暂时躲开萧元琮,可后面的日子,他也变得十分忙碌,每日在外的时间变长了许多,有好几回都在前朝,甚至宫外同臣属议事到深夜才回,而第二日一早,又还是同平日一样,天微亮就起身更衣出宫。
听说,是朝中大臣们正在为许州的匪患纷争不断。
东宫有个才十三岁的小内侍,家里便曾是许州的,因大前年的旱灾,才上京都来投奔亲戚,谁知亲戚家里也只余老弱病残,实在揭不开锅,才送他入宫来做个内侍,好混口饭吃。
如今,他听说家乡闹匪乱,十分关心,日日打听前头的消息,再说给别的宫女内监听。
东宫为防州府手中兵权过于集中,主张从忠武周边的多个折冲府分别调兵,重组一支临时队伍,再由朝廷派一位将领前往,镇剿当地的匪乱;郑氏一党处处要与动工意见相左,见东宫如此主张,他们便指其主张耗费颇巨,要求直接集结许州当地折冲府兵镇压,至于将领,亦自当地折冲都尉担任,再由中央调监军前往督战。
两方你来我往,谁也不肯让步,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事情便也一拖再拖。
经了数日休养、照料,圣上的身子日益恢复,本该能一锤定音,可他望着谁也不肯松口的两派,竟是连调停的话也没说,就由着他们这样闹。
那小内侍坐在高高的台阶上,满脸愁容:“就这样闹下去,兵不派一个,每晚一日,那儿的百姓要多受多少苦呀!”
云英因靳昭去了那儿,也格外多留心一些那边的消息。她也是头一次知晓,原来在这些高居庙堂的相公们眼里,民间百姓的疾苦,完全比不上他们手中的权力和利益的重要。
是了,他们这些人,十之八九都出身世家大族,自小供养优渥,便是不住在京都一带,也是各地最富庶之处,连绵的屋舍良田,成群的仆从奴婢,便是走上整整一日,也不见得能离开自家势力范围,又怎么可能见得到真正的百姓的生活?
就在他们争执不下的日子里,中秋那夜的案子终于有了结果。
那些下三滥的虎狼药,都是武澍桉自己所购,撷芳阁也是他让人引彩凤前往,证据确凿,至于当日口出狂言,攀诬皇后,应当是走投无路下,为了保命撒了谎。
此事全是他咎由自取,念在其已伏法,又是武家独子的份上,不再追究。
至于吴王当日拔刀当堂斩杀他一案,多位在场证人的口供称其实是因为当时情势所迫,圣上与皇后都跌落在地,武澍桉又神志不清,殿中一片混乱,情急之下才出手动刀。
虽做得过了,却情有可原。
如此说辞,正中圣上下怀,他阅完卷宗,又斥萧琰胆大妄为,最后罚他一年俸禄,事情便算揭过。
自然没人敢提他罚得太轻,反倒是萧琰自己,当庭听训后,竟递了一道请罪的奏疏上去,自称皇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因天子开恩,才得赦免,愿戴罪立功,亲自前往许州,不必许他另外的调兵之权,只需许州境内三折冲府,凡三千六百人的调度权,定可平定叛乱。
这一封奏疏引起朝野哗然,就连圣上和郑家都没料到他会这样做。
如此,倒正好采用了两边的主张:如东宫党要求,从中央另派将领前往,又如郑家一党所说,直接就地举兵,这样一来,双方竟都无话可说。
唯有萧崇寿心中不舍,到底是从小疼到大的儿子,能让他去一回边塞巡视,已是下了狠心,那处虽常有动乱,却到底还没起战事。许州可不一样,那里的盗匪连知州都敢当街射杀,是真真正正的叛贼,不是光凭着纸上谈兵的本事就能拿下的。
可是望着站在宣政殿中央,一脸坚毅果决,毫无畏惧的儿子,他到底狠了心,当着满朝文武大臣的面,许了儿子的所求。
养了二十年的爱子,想扶上正位,总要有说得过去的理由,拿什么证明他更贤?那必得有功绩才好。
临散朝时,萧元琮恰走在萧琰的身侧,两人沉默着从高高的台阶上下来时,他说了一句:“二弟今日所为,孤这个兄长着实佩服。”
萧琰仰着头,望向正南面的天空,嘴角扯出一个带着嘲讽的笑:“我不及大哥,大哥会让自己的手下去解救那些赴考的学子,好在天下读书人里得个好名声,我不会这一套,更不信这一套。我只信真刀真枪打出来的服气。”
他们兄弟二人就是如此,一文一武,从小便性格迥异,走了完全相反的两条路,中间泾渭分明得比民间田舍郎在邻里间堆出的田埂更甚。
“说到真刀真枪,此去到底
不是全无凶险,”萧元琮不理会弟弟的挑衅,仍是温声说,“孤便预祝二弟旗开得胜,得偿所愿吧。”
“借大哥吉言。”萧琰懒懒地说完,恰好踏过最后一级台阶,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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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河南道一带,靳昭被困在了叶县通往舞阳的官道附近。
负责先行探路的哨兵疾驰而归,报道:“中郎将,再往前十里,就是伏牛山余脉,山林覆盖,从北面的潕水至山林一带,就都是斗米道把持的地方,他们在那附近的官道上留了一队人,凡要过路,必要搜查一番,平民百姓凡身上有财务和余粮的,都被他们搜刮一空。”
“他们有多少人?”靳昭看一眼天色,在心中暗计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