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便孑然一身离了京,只带上小莲送了他的、又扔进湖里的角先生。
离京的那三年里,苗善河常常看着盒子里的角先生低回不已,辗转反侧。
小莲只以为苗善河是因为身体的残疾而不愿接纳她,于是直率的女郎便亲自买来了角先生,告诉苗善河她不介意这份残缺。
可小莲又如何能够得知,对苗善河来说,他残疾的不止是他的身体,还有他为奴为婢,刻在骨子里低人一等的认知。
是他朝不保夕、贵人一言一令就能对他生杀予夺的低贱性命。
苗善河短缺的是他的身高,是他的身体,也是他的身份。
三年后,苗善河依然独自一人回归京城。
他偷偷探寻了小莲这三年里的动向,这才得知小莲嫁给了一个做小买卖的人家。
但新婚不过一年,他所爱的女郎生了个女婴,便撒手人寰,长辞于世了。
小莲的丈夫得了小莲的嫁妆,很快又取了新妇。
而小莲因为未曾诞下男孩,被草草埋在乱葬岗里,一块无字木碑,混迹于千千万万无名坟墓之中。
苗善河的心上人竟是连个正经的坟地也不曾有,让他想要收敛尸骨都无计可施,想要祭拜都无坟可拜。
最后不欢而散的那一日,成了真正诀别的日子,也成了他们天人永隔前的最后一面。
小莲送给苗善河的信物,从用来思念伊人的物件,变成了用来悼念伊人的物件。
苗善河唯一还能做的,就是多多关照小莲留存世间的女儿。
那户人家对小莲的女儿并不爱护,苗善河便收养了下来,将女婴过继到自己的名下。
然后他在青果巷里租借了宅子。
那时的他因缘巧合下又收养了苗承,小小宅院内,二十出头的苗善河抱着牙牙学语的苗冉,牵着幼年便成了阉宦的苗承静默地站着。
向来与世无争,遇事退避的苗善河忽然就想通了。
他便是为了一双养子女,也要竭尽所能地去争去抢。
十年之后,苗善河成了司礼监的秉笔太监。
又过五年,他成了司礼监的掌印太监。
他的风头虽没有蔺广那么盛,但护着子女一生无忧,倒也不成问题。
想来当年他若是早些勇敢起来,如今也能给到小莲富足安逸的一生。
如今却只有匣子里的角先生,能让他睹物思人。
再多的悔恨,经年历久之后,都只成了一声叹息。
苗家的家谱之上,本只写了苗善河、苗承、苗冉三人,忽然有一天,上面就多了“亡妻小莲”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