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乎想在这一刻立即死去。
南星的这一生,像是只因为这一句话便得到了圆满。
二十岁的郎君眉目缓缓舒展开来,凤眼弯成了细长的月牙,嘴角翘起,露出洁白的牙齿。
笑得风姿俊朗,少年意气。
恍若六年前的那个夏日,他离开了秀水巷前的粲然一笑。
之后他便走向深深宫闱,投入六年的宦海浮沉。
他那时说:“我去寻少爷了。”
现在的他,找到了他的少爷,被少爷再次收回身边,落地生根,开花发芽。
蔺南星笑得眉清目华,了无遗憾地道:“少爷,你不必为了我留下。”
沐九如愣住,蔺南星淡淡一笑,很缓很缓地道:“南边吴地风水养人,不似京城苦寒,少爷去了那处不仅可以休养生息,还能四处玩乐,自由出行,就不用像如今这般躲躲藏藏,隐于后宅,困于阉人的府第里。”
他语调悠长,满怀期望地道:“届时就如少爷说的一般,十年之后,或是三五年后,我一定会再来找到少爷,和少爷团聚。”
他轻轻地捏住沐九如的手臂,郑重地道:“少爷不必为了我,置自己于险地。”
沐九如鼻根发酸,眼尾飞红,心头满涨到甚至有些疼痛。
他看着这具千疮百孔的躯体,靠上这人肩头的刀疤,呼吸沉沉地道:“南星,有一事,我想和你说。”
温香软玉突然入怀,蔺南星僵着身体,一动也不敢动。
沐九如却紧紧地偎了上去,像是要把这个颠沛流离,饱经风霜的奴婢收进他的身体里,收回他的羽翼下。
他搂着蔺南星的腰背,温柔地道:“这事我本是不想说与你听的,我也怕吓着你,可你给我看了身子,我便也把心里话告诉你……”
沐九如听着沉沉的心跳声,语调平和地道:“我在冷宫里时,曾有太多次都不想活了……也有太多次,我还有力气自缢,那地方不止饥饿、病痛,还有无止境的孤独。”
蔺南星一阵心慌,下意识地揽住了怀里人,又听沐九如道:“将近六年,没有第二个人和我说话,便是个身体康健的人也早就疯了,更何况我身子还疲弱多病,常是不知昏醒……我有时甚至希望我能一睡不醒。”
沐九如说得悠悠缓缓,音色温润,并没有显露出一丝的悲痛困苦;但刀剑加身也不惧怕的蔺中贵突然浑身颤抖了起来。
他连牙齿都磕碜着,发出“咔哒”的声响,像是掉进了极寒的冰窟里。
他不敢想象沐九如那六年是过得多么的悲痛和绝望,也不敢想象沐九如曾可能一念之间就与他天人永隔。
“别怕,别怕南星。”沐九如轻轻地拍抚着他的小郎君,手掌拂过满是疮痍的背部。
他低低笑道:“但你来看我了,太平七年的秋天,你来与我见了一面,你说定会再来寻我,定会救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