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坚如今方至不惑之年,早在武帝年间便撒手去做了闲散王爷,整日寻仙问道,和长春观的道士们整日混在一起,炼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丹药,也不在意会不会吃出毛病,反正人看着是一年比一年清瘦干巴,倒是真有那么点仙风道骨的意思了。
“皇叔莫要多礼,不知今日是有何事,突然来宫里求见?”李迟以手虚扶,李坚才缓缓抬起身,一双松弛褶皱的眼皮下,那双眼睛却清明得很,没有一丝浑浊。
“陛下,臣此次前来,是因为心中不安。”李坚从袖中拿出一块被烤裂的龟甲,指了指上面的裂纹,又抬手指了指天,缓缓道,“臣多日来夜观天象,见七星连珠,是不祥之兆,据传前朝亡国前夕也曾出现此星象。而这龟甲占卜,也印证了这一点,此卜文意为物噬其主,还请陛下明鉴。”
李迟接过龟甲观察了片刻,又还了回去,乌黑的眸子里看不清神色,但他仍然看起来一副温和平静的模样,他笑着说:“前朝极其推崇道教,视其为国教,然而算了那么多,却不也没解出自己的出路么?——我南平国虽历经磨难,近两年多有动荡,但现如今已是边疆安稳、风调雨顺、政通人和,又何必用这没头没绪的征象妄议?”
李坚缓缓跪下,将龟甲放于前方地面,然后深深拜了下去。
“皇叔这是做什么?您是长辈,不必对我行此大礼。”李迟去扶他,然而他并不起身。
“陛下,臣此一生别无所求,心中只有两样东西,一是道,二是国。”李坚朗声道,“若国有难,百姓受苦,道将不存。陛下乃圣帝明王,当知臣心之切。”
李迟脸上的笑意淡了,若是此时还不明白李坚什么意思,那他就白在那九五之位坐了两年、也白将武帝年间的奏折拿出来细细读一遍了。
李迟拂袖转身,坐到堂上,淡声道:“皇叔此番何意,不如直接道来。”
李坚仍然不肯起身,而是将头叩得更低,答道:“镇国侯纵然功高赫赫,但谁又能保证他将来不会萌生反意?民间尚知家犬不可养得太壮、否则会反噬其主。——如今他玄冥军军权在握、又有丞相之职可以统领百官,这天下再无人能与之抗衡。先帝打下这李氏江山不易,臣又怎能坐视南平国易主?还请陛下明鉴呐!”
李迟人都麻了,这段时间参姚远的折子满天飞也就算了,竟然连多年来不问世事的肃王都被请出山来参和一脚。
其实说到底,肃王敢重新出山,一方面是因为现在风向如此,随波逐流无功也无过,另一方面是因为如今坐在龙椅上的是李迟,而不是武帝李墨——若是他李坚敢在武帝年间对朝政发表什么看法,那肯定是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
李迟想到这里,觉得有些好笑。
所有人都记得他刚登基时软弱可欺的样子,这两年间他有长进,但确实也不至于脱胎换骨,他仍然干不出血洗朝堂之事,哪怕是满朝文武站出来指着他的鼻子批判,他也不会把那些人都拖下去砍了。
那姚远呢?
难道就因为上次通敌贪腐案、他没有将所有人置于死地,所以大家就默契地认为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铁血手腕的人、可以在他头顶兴风作浪了?
“皇叔起来吧,您年事已高却仍忧心国事,朕心甚慰。”李迟缓缓开口,语气中不见愠怒,依旧是温柔和缓的,“皇叔所言之事在理,朕会好好考虑,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结果......外面雪大,皇叔多披件氅衣再出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