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宁国出嫁,没几年便死在了北蛮。或许是母女连心,或许是积郁成疾,吴悠也病倒了,病中想起许多往事,那些模糊的记忆似乎也跟着清晰起来。她梦见了长姐投井自尽后,尸体被人捞起,那富户只觉晦气,叫人拿席子裹了送回吴家。吴悠悄悄看过,昔日窈窕温柔的长姐被水泡的肿胀泛白,身上那一道道被鞭子抽出的伤痕清晰可见,皮开肉绽,犹见青紫。她还梦见二姐,她嫁人后曾经偷偷跑回家里一次,跪在家门口,哭着求着要回来,说是再不回来就要被打死了。她脸上被人用巴掌打出的肿印还未消,发髻凌乱,衣衫褴褛,右脚还有些跛。但是家门却紧关着,二姐最后还是被男人拖走,她的哭声震得左右邻居都跟着出来指指点点。她还梦见了宁国出生时,那是她第一个孩子,也是她最心爱的一个。她曾带给她那么多的幸福与喜悦,陪着她度过了寂寞与孤独的夜晚,也曾趴在她膝上,甜甜的叫她“母妃”。吴悠醒来时枕巾早已湿透,可她却忽然有了精神,起来叫人给自己梳妆。宫人难得见她这样精神,不免也有些哽咽起来“难得见娘娘这般欢喜。”吴悠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就笑了“大概,是因为我马上就要去见故人了吧。”宫人似懂非懂,只小心的替她梳妆。等到一切准备妥当,梳妆后的吴悠重又躺回了榻上。宫人犹豫着是否要拿镜子过来,吴悠却笑着吩咐道“去叫长熹过来吧,叫他来见我最后一面。”只听“咣当”一声,铜镜落了地。宫人的脸色霎时惨白,呐呐不知如何应对。没多久,皇帝便带着傅长熹来了。他看着吴悠的眼里含着泪,几次哽咽,竟是语不成声。吴悠见过他太多的泪水,此时已无初时的动人,只定定的看着他,看着这个她怕过、爱过也恨过的男人他其实也老了许多,再不复当初的雄姿勃勃,就连鸦黑的双鬓也已霜白,眉心的折痕深深的,仿佛是时常忧虑、满腹愁苦。吴悠看着他,忽然便笑了。皇帝难得的显出受宠若惊的模样。“我梦见了许多故人,她们都在等我。还有宁国,她从小就怕黑怕疼,她一个人在底下,一定很想我”吴悠笑着和与他道,“我要走了,要去见她们了。陛下。”皇帝的泪水打湿了她的手背。吴悠却闭上了眼睛,她已爱过恨过,到了今日只觉疲惫,已是真正的无动于衷。却听皇帝握着她的手,含泪道“朕必不叫宁国的牺牲白费,这万里江山,将来总是要传给我儿的。”这样的话,并未让吴悠感动,反倒叫她觉得可笑又可气。但她还是睁开眼,没去看病榻前的皇帝,而是转目去看一侧的幼子。这个孩子从生下来起便很聪明,也很淘气,总是叫她生气头疼。可是这一刻,她最放心不下的反倒是他。哪怕弥留之际眼前模糊,她依旧执着着想要看他最后一眼。然而,没等她看清那模糊的轮廓,一切都已结束了。她看见弥留时模糊的光影,那样的华美绚烂,那是一切结束的影子。最后,她看见宁国正在不远处,朝她微笑着,温柔又腼腆,像以前一样。第157章 番外·楚夫人楚夫人是从酒楼里把宋渊给拎出来的。宋渊才死了皇帝外甥, 又因他在小皇帝这事上的失职, 禁军统领的位置也被暂免了。虽说等到新君登基,他便是不能官复原职肯定也能有个妥当的安排。但是, 小皇帝死了,宋渊这么多年来的努力和目标也跟着没了。至于他重振宋家的心愿, 只怕也要从头开始了——他努力了大半生, 牺牲了那么多, 到头来却只是一场空,岂不可笑?再看看自己如今孑然一身的孤寡模样,哪怕宋渊自己都要可怜自己,索性便寻了一家酒楼喝酒去了。大醉酩酊时,他从桌案上抬起头, 恍惚间又见到了楚夫人。十年如一瞬,她依旧是当初的模样,面容清秀, 眼神湛亮。她看上去就像是高山山巅的那一捧冰雪,干净得出奇,也冰冷的出奇。还未等宋渊从恍惚中醒过神来, 一盏凉茶已经泼到了他的脸上。楚夫人的声音跟着响起,清醒且冷定, 如同他记忆里的一样:“酒醒了吗?”宋渊仰起头,终于从酒醉和迷梦中醒过来,可他的声音却还带着醉意,不由得便叫了出来:“灼华, 是你。”他喝了许多酒,声音被酒水泡得微哑,仿佛含着什么一般。听到他这一声“灼华”楚夫人面上竟也有片刻的怔忪:这些年了,已经有多久没有人这样叫她了?所有人都唤她“楚夫人”,知道她姓楚却很少有人知道她名叫灼华,而且还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的灼华。楚父不过是驻京的低品武官,十八样兵器样样都能认出来,《诗经》什么却是不懂的。只是楚母乃是举人之女,倒也略识点儿文墨,前后生了三个儿子才得了一个女儿,自然是疼若宝珠,很是仔细的给选了名字,盼着女儿日后也能如诗中一般“灼灼其华”“宜其室家”。然而,楚灼华生在武将人家,三头还有三个惯着她的兄长,自小就会舞刀弄枪,半点女儿家的模样都没有。楚母原还盼着女儿日后能考女学,结业后加入高门,眼见着女儿如此淘气,她也不得不认清事实:女儿这样的,京中两所女学肯定是考不上的,如今也只盼着女儿能多认几个字,读点儿书,不要做个大字不识的睁眼瞎便好。楚母实在头疼却又拿这唯一的女儿无法,每每拉了她到身边,教她写字读书,都要说她一句:“你这样的,以后可怎么嫁人?”楚灼华年幼不知情滋味,随口道:“我还小呢。”楚母又叹:“也不小了,就你这整日猴儿似的,哪有人会喜欢?”楚灼华听出楚母的担忧,偎到楚母身侧安慰人,摆着指头数:“隔壁岳家哥哥、钱家哥哥都很喜欢我的——他们都说就喜欢我这样的姑娘……”楚灼华说的岳家、钱家都是武将人家,与楚家门第相差仿佛,几家一向交好,几家孩子都是一处长大的,颇为亲近,楚灼华一向都是直接管人叫哥哥的。听她这般说,楚母倒也止了话声,心下思忖着:岳家和钱家的儿郎确实是常往楚家跑,颇为殷勤,如今想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两人多半也是中意楚灼华的……这么一看,女儿似乎还真不愁嫁。虽如此,为人父母总是盼着儿女好,岳家或是钱家虽好,楚母疼爱女儿,难免心气高些,有了这两家作为后选,自然是想着为女儿或是能够寻着门更好的亲事。见楚灼华年纪渐长,仍是没有多少长进,楚母这心里不好受,于是便板着脸,整日里逼着楚灼华用功读书。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