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身旁还跟着两名挑夫,前后扛着一只纹饰精美的红漆大箱。裴玄思嗤声闷哼,鼻息陡然急促起来,放轻步子靠过去,探着身子,几乎把脸贴在那道缺口上。早就知道这厮讨了圣命,借机赖在东阳书院,为的就是近水楼台,可以时常来见她。按说这种意料之中的事,不该如此让他沉不住气。就像当初在颍川,即便知道这厮直接闯入家门挑衅,更亲眼见他们两个人独处了片刻,也依旧能心平气和地将计就计。可现在,他却不自禁地心乱如麻,郁塞在胸口越胀越凶,一股想立刻上去动手的冲动油然而生。但瞧那一身杏白的人背影只是侧头微瞥,连身子也没动,裴玄思脑中闪过的念头瞬间又将这股冲动压了下去,索性坠着唇角,冷眼旁观。只见旁边丫头站起来,过去开了门。几乎没什么阻滞,薛邵廷一步跨入院中,倒像是外出归家似的,随即招呼身后的挑夫把箱子抬了进去。上次那一晚缠绵才过了不久,这厮到东阳书院也就是之前两天的事。短短十天八天的工夫,就已经亲近熟络到这个地步了?裴玄思额角抽跳,攥紧了拳头搓捏着,树枝拂蹭的窸窣声遮盖了骨节间的爆响。他有意无意地抬起手,攀在半空里,揪住近旁垂下的枝条捋弄。那杏白的背影此时也起身见礼,没有迎上去挨近,却也隔得不远,两人都是口唇微动,却听不清在说什么。很快,她温然点了点头,侧身让在一旁。薛邵廷回了一礼,跟着比手相请。裴玄思眼瞧着他大方无比的踩着石阶往里走,她也欣然应邀似的,双手轻提着裙摆跟上。刚巧就在离月台还差两步的时候,她蓦然一脚踩空,惊呼着便要向后仰倒。紫袍的大袖斜刺里伸出,顺势一拂,有惊无险地将她揽在臂弯里。这一跌一护之间,两人自然而然挨在了一起,几乎就像拥着似的。裴玄思只觉那口气猝然顶上来,仿佛全身的血都要冲进了脑子里,双眸也陡然张大瞠开,捋着树枝的手愤然一甩,拂袖大步便走。姜漓不明白,这已经走了不下百遍的舒缓台阶怎么会让她失足摔倒。就好像冥冥中有什么东西在作怪。稳住身子的那一刻,她毫不迟疑地退了两步,与跟面前的人撇开距离。“姜漓失礼,多谢薛将军……”话音未尽,几道虚影便飘到眼前。她不自禁地转眸,才看清是些黄绿斑驳的树叶,见其中一片悠悠地飘到身边,就顺手一拦,由它落在掌中。那叶子只是尖角微微泛黄,几乎还是原样新鲜的,但中间却有一道半弯的印痕,像生生掐进纤薄的叶肉中,汁液都抠了出来。姜漓一阵心惊,猛地转头朝对面的山头上望。那里密密层层的林子正被风吹得攒动不止,数不清的叶子雪片般飘撒而下,却不见有人影。“怎么,看到什么了?”彬彬有礼的语声划过耳畔,姜漓回过身,不着痕迹地把那片叶子攥在手心里,摇了摇头:“没什么……突然起这风,吓了一跳而已,薛将军莫怪。”薛邵廷刚才分明看到她神色有异,只一霎的工夫又风平浪静了,显然是藏掖了什么,但这时也不好追问,当下也没说破,“哦”声一笑:“那……咱们还是入内说话。”姜漓微微颔首,手里紧攥着那片叶子,闷头往里走,同他一道上楼来到厅里。薛邵廷的目光始终凝在她身上,唇边也一直挂着和煦的笑,待她坐下之后,便温然问:“这几日……你好么?”之前要降旨和离的事,是他透的信。旨意也是前日刚宣的。所以,这个“好”字的意思,便有种不言自明的味道。姜漓知道这的意思,也知道他期待的答案是什么。但即便已经是身处自由,她还是无意回应这种期待,从前如此,现今也没有丝毫别的念头。“多谢裴将军关怀,我向来孤单惯了,没什么好不好的。”薛邵廷笑容微滞,目光仍旧停驻在她脸上。“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第44章 山亭柳 哪怕是块顽石,也会有焐热的时……刚才还只是委婉暗示, 现在便更进一步,干脆问起“以后的打算”来,就差没把话挑明说了。姜漓没料到薛邵廷居然会如此直截了当, 不禁有些暗悔。先前念着他曾经出手相帮,也一直算是谨持守礼, 碍着情面, 不好老将人拒之门外,心一软就放他进来了, 如今这状况,反倒让自己为难。说起来, 她还不满十九岁, 大好年华, 如无意外,以后还有好长的日子。人生漫漫,的确是该想想以后的路究竟怎么走。照常理, 对女人来说, 当然要落到“易求无价宝, 难得有情郎”这句话上。他是有诚意的, 就含在那双望过来的眼中, 她看得出来。何况又是国公世子, 东宫近宠, 如此位极人臣的身家地位,几乎是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若说丝毫无感,那倒纯是骗人了。只不过,对姜漓而言,这样的些许触动就像落叶点水,只让那片平静荡起微漾, 却激不起心悸如酥的波澜。前尘已散,旧梦也醒了。事到如今,她绝不能把此生的悲喜荣辱再随意交托出去。所以,还是趁现在把话说清楚些,于人于己都好。姜漓抿唇酝酿了一下,故意缓着声调道:“义父执掌东阳书院已近二十载,年纪也不小了,近来常常都说心力不济,又一直物色不到合适的人来接掌,早前就曾问我愿不愿长留在这里。那时候一身牵绊,没敢答允,如今境况不同了,以后我自然是以书院为家,侍奉义父左右,多多少少做个帮手,也算尽一份孝心了。”淡然的话侃侃说来,和着窗外微凉的风,拂面过耳。薛邵廷眸色微黯,两道剑眉不由扭结在一起。这算什么?一时旧情难忘,心里装不下其他人?还是怀疑他的真诚,故意对这示好视而不见?但不管是哪一种,总不该拿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拒人于千里之外才对。他注目凝望,那双眸明亮澄澈,清丽的脸上有着光风霁月的洁净,竟然是从前也不曾发觉的,纤尘不染的美,没有丝毫虚情假意的伪饰。他有一霎的怔迟。哪怕是旧情难忘又如何?这不恰恰就是他从未见过的,也没体味过的么?倘若有一天,这份对裴玄思执念似的爱意,能转而倾注在自己身上,那将是怎样的人生快事?想来识得她不过三两个月,为了能有那一天,就算再过三两年又如何?哪怕是块顽石,也会有焐热的时候,无非就是个“等”字罢了。想到这里,薛邵廷心绪豁然一畅,微锁的眉头也舒开了,展颜一笑。 ', ' ')